入木三分
山丹站在强瞿的门前，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敲门的时候，房门自动开了。
“我说，你就别这么纠结他们的礼节了吧。”
强瞿坐在房内，月光透过窗纸，照在她的披肩，洒在她垂落的秀发上。强瞿用手招呼山丹坐在她的旁边。
山丹扭头向后面看了看，夜深人静，没有好事者偷窥。乌鸦站在枯萎的树枝上，叫号着秋天。
门自动合上，山丹坐在了强瞿的旁边。
“你知道了吗？离开的事情。”
一脸心事重重的山丹开了口，单刀直入话题。
“听说了啊，一星期之内集合到祖的旁边，然后搭载着我们离开。”
强瞿摩挲着她的头发，脸上只有平静与安定。
“我是在指，你是怎么想的，你是想跟着祖们一起离开，还是说留在这里继续扮演一个人类。”
“我怎么想的？你心里应该最明白吧。”
强瞿侧头微笑，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山丹。有一瞬间，强瞿觉得自己旁边其实坐着的是一个真实的人类，而不是和她同族的木灵。
“我不知道。”，出于人类的“害羞”，山丹扭过去脸，“我觉得在这里挺好的，但是在祖里面飞来飞去的也不错……”
山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干脆闭嘴了，静等强瞿的回复。
“我不回去。”
“为什么？”
“回去又有啥用，回去又能干什么。去告诉那些愚笨的木灵们我在这该死的渗透行动中爱上了角色扮演？去说我喜欢上了人类的文化？还是习惯了人类的生活？”
“……”
“我觉得我回去很快就会被当成叛徒，然后它们会把我的思维器官从祖里面找出来，加以毁灭，这是它们对待叛徒的惯有方式。”
“那你留在这里呢？即使你留在这里，你早晚也会被处决啊——还不如一起回去呢。”
“我想死在这里。”
强瞿冷冰冰地开口。
山丹陌生了，第一次地，山丹觉得她真真正正地有着和人类相同的思维，有着相同的情感。而人类是杀掉祖的怪物，强瞿现在变得和这些怪物们一样了。
但是山丹不能放弃，她用颤巍巍的手撑着上半身，向强瞿询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木灵们会这么想，难道如你所言，它们真的就是这么的封闭保守吗？”
“你为什么在发抖。”
“我……”
“你是不是在害怕。”，强瞿的脸贴了过来，咄咄逼人的眼神，仿佛要把山丹给吃掉，“你心里面肯定觉得，我在人类世界混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变得如同人类一般了，而人类是我们的敌人，是杀害祖的怪物，所以说我也变成怪物了。”
“不……不是这样的。”
“别狡辩。”
山丹无言以对，强瞿说的确实是事实。她们在灵生的时候因为意外，由同一片叶子诞生出了两个个体，因此，她们比任何子叶都要互相了解对方，但是这次不一样，山丹发现自己完全猜不到强瞿在想着什么，但是强瞿却能够看到她心里的想法，这让她很苦恼。
“我说啊……”，山丹勉励自己张开口说话，但是强瞿的眼神完全就是“你想说的话我全知道”的意思。
“你说呗。”
强瞿催促着山丹。
“我说，那我呢？你留在这里，我去哪？”
“你？”
强瞿眼中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慌然后是迷茫。
“你……你去哪啊……”
强瞿抚摸着山丹的手，月光在窗纸的作用下，给她们打上了一层白色的晕影，如梦如幻。
“我是陪着你留在地球，还是随着大部队一起返回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要留在哪……”，强瞿双眼迷离，仿佛在隔空眺望遥远的母星一般，“比起这个，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我来考虑。”
“我们以往不就是这么干的嘛。”
“这次和以往不一样。”
“……”
对话陷入了沉默，双方都不肯让步。强瞿和山丹牵着手，腿垂在床沿，各自想各自的事。
“我最近从人类那里学到了一些知识。”
强瞿像是咬着牙说话。
“什么知识？”
“你留下来就知道了。”
强瞿意味深长地看着山丹，像是在叹气，又像是在后悔，但其中分明还夹杂着依依不舍和诀别。
……
山丹返回了祖，在那里，她得知了并不是所有的祖都选择返回母星，还有一小部分祖选择在地球上生活。她不禁联想，如果她们诞生于这些地球的祖……
但是也只能想想了，强瞿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了地球，而自己随着族人们将会回到母星。
蓬莱的友人前来送行，在一片汪洋的日本海上，漂浮着一株又一株绿油油的生灵。
山丹灵机一动，她听说蓬莱是木灵中最开放的部族，囿于强瞿的安危，她不能同自己的族人询问，但是蓬莱的木灵或许能给与她解答。
“呐，你说，我只是打个比方，举个例子……”
蓬莱的一株木灵盯着对面那个突然拉住他就开始发癫的家伙，正在思考着要不要找卫兵把她给带走。
“如果有这样的一株木灵，她呢，执行着人类间谍的任务，但是她在执行这件任务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入戏太深了，当然啊，她还是忠于木灵的，只不过对人类，产生了一些些情感。你们会怎么对待她呢？”
那株木灵一脸痴愚的样子：“什么嘛……你在说什么啊……”
山丹怀中的通讯器突然发出声响，提醒着她最后的来临。
“对不起啊，我们部族必须要走了，很抱歉打扰到你。”
没等他说完，山丹道了个歉，就飞向她的祖去。
那株木灵把剩下的话吐完，疑惑地转了几圈，然后随着蓬莱的大部队离开了。
空气流动，有一瞬间，山丹感觉强瞿就飞在她的旁边，下一步就是用她的力场把山丹给吹飞，山丹扭头，自己的旁边只有紊乱的气流流过，没有强瞿，没有自己的伙伴。
离祖越来越近了，在这一片聚集了相当多的祖，十分壮观，但是比这更壮观的是太空正在搭建的虫洞跃迁通道，从黑黝黝的洞口里面仿佛能看到点点星光，那是这座虫洞所链接着的另一片时空。
通讯器又传来高鸣，提醒着木灵们时间的窘迫，山丹不再多想，回到了祖的怀抱。
在外星友人的看护下，祖们的意识很快地就诞生了。
一颗颗千米万米高的擎天巨木拔地而起，向天空飞去，直冲云霄。
祖们集结到了虫洞的周围，按照事前的谈判约定，祖会用它们的生物力场把虫洞撑开、稳定，然后在看护之下，依此通过跃迁通道。
短短几个人类月的时间，在小小的一方太阳系里面，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各大种族都感慨万分，而今他们送木灵离开太阳系，下一次送别不知道是哪一方种族。热热闹闹的太阳系，也会逐渐变冷吧。
“战争——哈哈，可真是热闹呢。”，铱铎们碰撞着他们的壳，发出铿锵的火花，传达到了祖的的力场感知之内。
“祝你们文明发展顺利，能够早一步赶上我们的进度。”，恺博星团的思潮也发来了讯息，让祖们感知到。
但是祖们是不能回答了，它们现在正专心致志于虫洞的开启，一丝都不得分神。
……
树们踏上了归程。
严格地来说，它们并不是“树”，甚至和树并无多少关联，它们的子叶甚至能够落下来然后满地乱跑，为了执行飞行任务才把子叶收束到树干上面。
四十个祖，与它们的子叶，分为四队，从天空的四个极端开始，直到隧道的尽头。从百余米高的地表，到百公里外的太空，不同高度的祖们聚拢一起，用它们的生物力场，用外星友人的虫洞科技，撑起通向未来的虫洞。
祖一声不吭地踏上了旅程，虫洞闭合，宴会散场。空余空间震动和电磁回荡，在宇宙星海悠扬。
……
“蓬莱它们回来了？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长老阁那边现在都快吵翻了，全木灵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
“快拉我去看看。”
山丹放下了手中正在整理的人类资料，让她的伙伴拉着她去。
从地球回来以后，长老阁安排那些在地球进行渗透工作的人负责整理搜集到的地球资料，山丹自然而然地当选了，并且成为了小组的组长，因为她对着人类资料掌握的深度和广度都不是其他木灵能比的。
有时候她会停下手中的工作，然后想起强瞿：如果是强瞿的话，一定能做的比她更好吧——她常常这么想。
山丹和伙伴，凭借力场飞行过去，很快到达了目的地。一大堆木灵和一个及其巨大的祖，悬浮在空中，就像是凭空出现的那样。
地面上也有一些木灵，山丹打算去找几个蓬莱的木灵问问，就同伙伴告辞了。
她的伙伴无事可做，晃晃悠悠，也找了个蓬莱的木灵牵谈起来。
“你是蓬莱的木灵吗？”
山丹询问，她突然觉得眼前的木灵有些眼熟。
“是。”
“你们是怎么来到木灵星的啊，通过虫洞？”
“不是的，我们被冥冥中告知要返回母星，然后下个瞬间就出现在这里了。”
“这样子出现？那其他木灵呢？”
“他们也来了，多半也是凭空出现。”
山丹突然想起了强瞿，正在这时对方的木灵打断了她的思路。
“对了，在地球上没说完的话。”
“嗯？”
“我那时候想说的是，‘什么嘛，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就这样。顺便一提，我是流沐的分身。”
“啊！？”
山丹和流沐对视，愣了一会儿，傻傻地笑了起来。流沐伸出枝叶，山丹也伸出枝叶，二者连接在一起，激烈地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