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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仅十四岁的李梓涵认为自己十分擅长电子游戏。距离学校不远的大喜动漫游艺城，一块钱可以买两个游戏币，他靠一个游戏币就可以玩上一整天。只要在进入游戏厅的时候，盯准一台游戏机——《暴力摩托》或者《街霸》，甚至是《大鱼吃小鱼》，回忆一下游戏的手感，就能在游戏里不断获得胜利，无限续关。

他所在的学校只是一所普通的公办初中，许多学生都时不时逃课出来玩，但未成年人不能进网吧，所以街机厅就成了他们经常光顾的地方。但是，很少有人能够像李梓涵一样，从逃课到达游戏厅以后一直玩到晚上九点游戏厅关门再出去——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喜欢街机，也不是因为缺乏时间，而是因为很少有人能像李梓涵那样不停地续关。

直到最后一台街机都被李梓涵彻底征服的时候，李梓涵开始发现自己不再满足于简单的胜利。他开始为自己增加更多的挑战——或是在格斗游戏中让AI将自己打的奄奄一息后再绝地反击一套带走对方，或是在飙车游戏中不断地漂移尝试获得更多得分，又或是在大鱼吃小鱼中努力刷新由自己创下的最高分。

在这样的过程中，李梓涵开始觉察出一丝不对。

街机厅暂时歇业的时候，他会正常上学，默默进入教室，坐在老师并不会投去眼光的最后一排。那天，他听了一节物理课。他发现自己能够听懂老师在讲什么，于是听了下去，权当打发时间。

“热力学第二定律告诉我们，热量不可能自发地从低温物体转移到高温物体，否则必然伴随着其他的能量变化。我在一团火上烧水，没有其他的东西帮忙的话，只有可能是水被火慢慢烧开，而不可能是水自己变成了冰，然后让火变得更旺。“

老师喝了口水，望着最后一排的学生们，眼珠骨碌转了转。

“就像老师比起学生来说要更懂事，如果没有更懂事的老师来给大家上课的话，那么不够懂事的大家是不可能自己给自己上课的——人生下来的时候是不懂事的，他不可能自己就变得懂事，肯定是需要懂事的大人把知识传给他，让他懂事的。再打个比方吧，如果今天隔壁的街机厅没关门的话，教室后面的同学不可能自己突然就想来上课——正是因为有了街机厅关门这个其他变化，不懂事的同学才被迫懂事，他是不可能自发懂事的。”

同学们转过头来，看着李梓涵和其他同一排的同学哈哈大笑。而李梓涵只能和周围的同学面面相觑。

“学习是需要成本的，要调动情绪和脑袋，没有其他变化帮忙的话，人是只会倾向于最节省成本的事情，而不会去做需要更多成本的事情。没有生活压力和长辈的鞭策的话，人们就会更喜欢睡觉玩耍，而不是学习。”

李梓涵并没有生气，只是开始思考老师说的话。

——想要在街机厅待上一整天，只要不停地胜利，续关就好了，为什么我要玩出别的花样？为什么我要挑战以前的自己？简单的胜利成本不是更低吗？

——这中间一定还有“其他变化”在促使着我去玩出更多的花样。

李梓涵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第二天，他又进入了大喜动漫游艺城，这次是连续玩了十个小时。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一杯水出现在他面前。他转过头看了看来人——原来是老板的小女儿。

她看着李梓涵，面带天真的笑容。

“大哥哥，看你这么久都没吃东西了，喝杯水吧。”

二十八年后，当李梓涵看向自己与妻子壬澄的合照时，他总会想起她当时对他说的话。

“为什么大哥哥要做更难做的事？应该是因为大哥哥喜欢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吧！”

喜欢。原来如此。人的情感，可以让人跨越本能，可以让人不再在意一件事的成本。

从那以后，李梓涵慢慢不怎么来大喜动漫游艺城了。他将小学以来的课本收集起来，重新开始了他的求学之路。李梓涵思考着游戏和学习的联系，最终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学习果然也可以是一件让人喜欢的事情——只要找到了喜欢上学习的窍门，就可以用自己的情感代替“懂事的大人”的监管。

李梓涵的成绩慢慢上升——他不再坐在最后一排。他读了两次初三，考上了重点高中。

十七岁那年，壬澄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一本《水经注》和一个电子地球仪。

二十七岁那年，李梓涵成为了地球物理学科的博士。同年，他和壬澄订婚。

四十二岁的李梓涵，决定在自己老家附近建一个研究所。他回到老家考察的时候，再次路过大喜动漫游艺城。

看着紧闭的大门上积攒的灰，李梓涵这才想起来——这里的老板，也就是自己的老丈人，早已和自己一起住到省城里了。

思考的时候，李梓涵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经常做的一件事。当时的他每天只需要一个游戏币就可以在街机厅待一整天，而一块钱可以买两个游戏币——这时他就会将另一个游戏币，从学校南面第二条街从东往西数的第七盏路灯旁，人行道上的一块有着十字裂缝的地砖上方抛出去。那些游戏币不会下落，而是会直直地飞向天空。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李梓涵开始找起了那个地方。学校已经成了大学，旁边的路早已翻新，空中飞车和全息路牌环绕着他——一切都已不再。

但李梓涵还是在这附近不断地抛着硬币。他特意带来了当年的游戏币。

“——果然，是我记错了吧。”

李梓涵捡起所有掉落在地的游戏币，逐渐走远。

2

“吴雨桐教授您好。关于您的人造零重力环境项目提案，我们还有一些细节需要确认。您在该项目中要用到的圆柱形钢管，内径大小和误差范围可以再告知我们一下吗？”

“72.94毫米，误差±0.003毫米，先生。”

“非常好，吴教授。如果您的项目成功的话，我们可以将它应用到《模拟地球》项目中去——如果在这个项目中，模拟人类发现地球上突然出现了这样的无重力环境，一定会认为这是神迹吧？说不定会拿来和反物质什么的扯上关系……他们的社会心理变化会很值得研究。”

“美国的人道主义组织【亚特兰蒂斯】对您的项目一直表示反对，您可得悠着点啊，列奥纳多教授。”

“我这边倒是问题不大——只不过，吴教授，您这个项目的经费……”

“不劳烦你们。我丈夫李林伊旗下的公司会赞助这个项目。”

“哦，那真是太好了。你丈夫除了会写小说以外，还是位企业家！”

“你认识我丈夫？”

“当然。李林伊，那位著名的中国企业家，同时还凭着小说《零与无限大》获得雨果奖，很多美国人都知道。你们一家都是优秀人才啊。”

“过奖过奖。”

3

三山醒来了。正值正午，太阳当空。

妻子和女儿早已换上最好看的和服，准备迎接盂兰盆节的夏日祭。

三山微笑着抱了抱女儿，和妻子打了招呼，去厨房舀了碗粥一口气喝完，然后走到阳台上。

三山的父亲，此刻正跪坐在榻榻米上，盘着桌上的茶杯。三山便坐在他对面。

“约崎，”三山的父亲笑眯眯地看着他，“为什么不接受列奥纳多的邀请呢？齐藤教授可是也为你开了绿灯啊。美国对你来说，是可以大展身手的地方。”

“爸，”三山笑了笑，“这不是为了在家里照顾您和妈妈嘛。我们其实都希望您和妈妈能够来东京，您也该考虑考虑了。”

“我和你妈妈住乡下习惯了，”三山的父亲放下茶杯，“你要多为自己着想啊。”

三山的父亲看着天花板，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上大学那个时候，是学人类学的。”他在空中比划着，“我那时加入了学校里的航模社。我就慢慢地觉得，自己应该去研究飞机才对。于是我就很努力地备考——后来，我就成为了飞行器学科硕士。”

三山的父亲站起身来，拍了拍三山的肩膀。

“如果你喜欢一件事，就大胆去做，不用担心我们。就像我上大学那个时候一样。”他看向三山的妻女，“只要你在美国能够买下一栋大房子，你们一家人就可以搬过去啦。所以，也不用担心他们。”

“我知道。但是如果你和妈妈不搬过去的话——我们就会很长时间都见不着面了。”

看着三山失落的神情，三山的父亲叹了口气。

“我就在这里啊，约崎。我和你妈妈，无论在哪里，都可以陪伴你，我们总能联系的。”

“可是——”

三山凝视着自己的记忆。

记忆里，有一架失事的飞机，哭泣着的母亲和自己，还有一场葬礼。

但是，葬礼究竟为谁而办，他却记不清了。

看着眼前微笑着的父亲，三山仿佛释怀般地叹了口气。

“好吧，父亲大人，就按您说的做。”

画外音

“好了，这张照片还算不错。”

杰克收起了手中的“相机”。

“回邮管局报告情况吧。”